只见康熙捏紧那张薄薄的宣纸,面色煞白,咬紧牙关,嘴唇却止不住地在抖。
舱内几个人都竭力抹杀着自己的存在感,生怕粘连上九五至尊的怒火。
高士奇一直站到后脚跟发麻、腿肚子发软,才听见康熙一句低语。
“朕气闷,要出去走走。”
梁九功明知外面风大浪急,也不敢劝,使眼色叫徒弟们把大毛衣服捧过去,却被康熙直接扔在地上,看也不看一眼。
他就只穿着件单薄的夹袄,直面满江的萧索肃杀。
为什么,为什么一个个都是这样。
难道他失去的还不够多吗?
阿玛、额涅、皇后、爱子……
这次上天把兰儿都夺走了,连个念想都不准留下。
赫舍里皇后,好歹还能抓着她的手送最后一程,好歹还能名正言顺地给她体面的国丧,兰儿呢,他什么都不能给。
一滴眼泪都不可以。
一个没有封号的贵人而已,还没有生育阿哥,跟他的时候甚至不清白,是个寡妇。
不能追封,不能张扬,越平静越好。
棺椁按规矩,已经抬出紫禁城了。
似乎从一开始,他就把这个柔弱女子的一切都占据了,享受着她的美貌与侍奉,却什么都没有给。
除了一个女儿,证明她曾经在帝王的生命里,短暂地闪耀过。
那股愤懑和怒意无论如何也压不住,在他的身体里四处游走,迫切寻找着出口。
一口暗红的鲜血,喷洒在四阿哥的信笺上。
“皇上,皇上奴才求您了,快回舱里吧,要是您病倒了,太皇太后娘娘非把奴才们五马分尸不可呀,皇上!”
梁九功领着御前几个人跪地哭求,高士奇不明就里,只好也跟着跪下叩头。
吐完血,康熙终于找回了平静。
生死有命。
罢了,或许当初他就不该强求。
都是因果。
“没事,朕最近读书太辛苦而已。高士奇,你把那几句,想明白没有?”
“是,臣,臣已经,想通了。”
“哦,那咱们回船舱里去说吧。”
梁九功连忙递上一块帕子给康熙拭去嘴角的血迹,顺手取下那封信。
高士奇口若悬河地讲解着卦象,片刻不敢停,不过他清楚地知道,皇上一句也没听。
三十六计,走为上。
“皇上恕罪,臣似乎有些着凉,可否先行退下,免得过了病气给您。”
“哦,是朕大意了,刚才冻着你了吧。梁九功,叫人熬点驱寒的汤药。”
等高士奇下了御船,康熙立刻把梁九功叫进去问话。
“到底情形怎么样,她,她遭罪没有?”
“来人说,郭贵人大出血,进参汤也没用,就,就……”
“那个孩子呢?”
“太医院,已经尽力了。只是胎里带来的弱,又是早产,救不得。”
“下去吧。”
“皇上,奴才请德妃娘娘或者惠妃娘娘过来伴驾吧